《盛夏．正午．落雪天》Chapter.4

 　　　

　　　

　　　

　　　

　　再次從堅硬的地面上醒來時，向井康二已經不感到意外了。

　　

　　適應光線後觀察周遭，水泥構成的深灰色空間只有前方牆面被白光切出九個方形，大概是和離開車站時同樣類型的「通道」；一地七橫八豎大約三十來人大多已經清醒，眾人錯開視線卻又暗自打量彼此，果然就像さっくん說的都是沒見過的陌生人啊⋯⋯向井康二想，謹記佐久間「除了我之外別人都當作不認識」的叮囑，假裝沒有發現身後熟悉面孔。

　　

　　

　　

　　說起來，さっくん人呢？

　　

　　

　　

　　

　　「Jiko！」突然被呼喊小名康二下意識回頭，還未看清來者便被撲了滿懷：「這裡是哪裡啊Saku好害怕⋯⋯」顫抖聲線挾帶破碎嗚咽，佐久間手指揪著向井的外套，恨不得整個人縮進對方胸膛尋求安全感。

　　

　　

　　他瀕臨崩潰邊緣的表現讓向井無論多麼手忙腳亂在旁人眼中都顯得理所當然，畢竟要安撫深陷恐慌之人本就相當困難；然而向井康二自身的震驚，卻是什麼都無法掩蓋的。

　　

　　栗色長髮和頸部包裹在圍巾裡，淺粉色洋裝和掛在肩頭似要滑下的白色外套把人襯得嬌小，要不是那雙大眼過於標誌性和那細軟聲音裡的一絲熟悉感，向井幾乎無法將眼前「少女」和佐久間大介聯繫在一起。

　　

　　

　　距離他們上次見面不是才沒多久嗎？！這短短幾小時內發生了什麼？？？

　　

　　

　　

　　佐久間可不管康二如何大受震撼，兀自沉浸在麻煩女友的劇本裡，撒潑抱怨絮絮叨叨吵得其他玩家不約而同與兩人保持距離。

　　

　　

　　

　　

　　「你想幹嘛！」餘光瞥見外人靠近，佐久間立刻拔高音量，抓著向井後退半步滿臉警戒。

　　

　　

　　唔哇，演技真好──來自目黑蓮的事後評價。

　　呵，戲多。深澤辰哉穩定吐槽。

　　

　　

　　

　　好意關切反被質問的男子表情一僵，笑容凝固在臉上，內心覆述幾次「要帶領大家通過關卡」才讓他強行忽略滿溢而出的尷尬，提醒眾人呆站在原地無法觸發任何內容；玩家們面面相覷，誰也不想當第一個推動進度的白老鼠。

　　

　　

　　

　　「說不定每扇門有人數限制呢。」深澤忽然開口，輕飄飄的像是自言自語。「如果最後只剩一個名額，對想要共同行動的人來說會很麻煩吧⋯⋯」

　　

　　聽見和戀人有分離的可能性，佐久間──或者應該叫Sakuちゃん──急忙大喊「我不要跟Jiko分開！」拉著人跑向最近一道光牆。

　　

　　

　　

　　

　　見兩人身影融進白光中，深澤辰哉立刻撤下狀似困擾的神色：「呼，總算走了。」

　　

　　「你、」

　　「那對情侶，誰都覺得又吵又煩吧？這下大家都知道他們往哪去可以躲開了，不用謝我。」

　　

　　「那人數限制⋯⋯」

　　「喔，我隨口說的，誰知道有沒有這回事呢？我又不是系統，也沒把話說死啊。」深澤攤手，一臉玩世不恭的譏諷。

　　

　　

　　其他人啞口無言，深澤回到最開始窩著的角落擺出「請」的手勢：「我不在乎誰跟誰是什麼關係、也不在乎門後到底是什麼，更沒興趣在這種地方『交朋友』；你們要往哪去都請便，我只想最後選擇除那對情侶去的路線外人數最少的選項。」

　　

　　

　　

　　心思與算計坦然攤開在眾人面前，直白的宣言反倒讓人某種程度上放下了防備。玩家陸續動身，目黑則混在不前不後的位置，像發呆又像沉思，停頓一陣後走進左側第二道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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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過光牆是座迷宮，佐久間拉著向井跑過轉彎處，手裡扔了什麼東西落在牆壁形成的夾角中，返身壓著人緊貼牆面偏頭緊盯那不甚明顯的反光。

　　

　　

　　向井安靜地做個稱職的靠枕，視線定格在佐久間纖長睫毛，任由腦中思維發散；在他的印象裡，這個人只有在演出前的排練時才會像這樣收斂笑容，雖然有些可怕，但他其實很喜歡看對方專注認真的模樣。

　　

　　

　　

　　幾分鐘過去，大概是確定不會有其他玩家進入，佐久間後退一步伸了個懶腰：「唔，看來我演得還不錯嘛，這下不必擔心碰到討厭的傢伙啦，有時候玩家比關卡本身危險呢。」

　　

　　見向井有些傻氣的點頭，佐久間伸手摸摸腦袋說好乖好乖，轉個圈讓他看清自己的造型：「好看嗎？為了成為『Jiko』的女朋友我可是努力了喔，畢竟Koji真的很帥氣嘛！嚇到你了抱歉，但如果用演的容易被發現，會更麻煩吶。」

　　

　　女朋友這個稱謂讓向井紅了臉，卻也不忘抓取語句中所含訊息：原來如此大費周章打扮，是為了保護自己嗎？

　　

　　

　　

　　如同來到東京後記舞總是慢於旁人，「關卡」這個新環境也讓他的知覺比平日遲鈍許多；像是突然切斷了與感官的連結許久才重新接上，回過神來已經被牽著走過不知道多少個岔道，面前的人慢下腳步看著自己，向井隱約意識到對方一路上都在講解著什麼，但顯然彼此都知道他一點也沒聽進去。

　　

　　「非、非常抱歉！」

　　「哎喲不用道歉啦，在Koji加入SnowMan那一刻起就是家人了喔，Koji和媽媽說話也不會總是道歉的吧？」

　　其實偶爾會⋯⋯向井康二想，但完全能預期這話說出口後有多大可能性引起尷尬的沉默，於是選擇乖乖應下。

　　

　　

　　佐久間沒有太多機會開啟新話題，很快便走到路線盡頭，白牆上是與四周風格迥異的和式紙門。

　　

　　「迷宮型關卡基本上只要找到像這樣的『任務點』就可以了。」佐久間盡責地擔當引導者解釋道，右手已經搭在門框，嘴裡嘟嘟囔囔：「希望不是跟別條路線共同的任務⋯⋯」

　　

　　

　　兩人身影漸漸消失，無人觸碰的拉門自行勻速闔上；迷宮之內，時間再度凝滯於恆久的寂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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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黑蓮進入光牆後走向前方Y字路口，並不急於做出選擇而是停下等待；回想那位小個子前輩繪聲繪色地描述在迷宮內大逃殺的經歷，自知在經驗者眼中無異於待宰羔羊的他不想輕舉妄動觸發什麼機關。

　　

　　

　　

　　空間是明亮的，卻沉寂如電影裡陰雨連綿的死城，連呼吸的聲響都像是瞬間被空氣吞噬、消散，沒有回音。

　　目黑蓮百無聊賴地默背前陣子接到的幾部劇本，腦中情節正演繹到收尾時忽然肩膀一沉，抬頭便看見熟悉身影向自己走來。

　　

　　

　　「啊，謝謝。」對方走近的幾秒鐘目黑才反應過來剛才深澤是在幫他整理翻起的衣領，「能操縱風就像多了無數隻手一樣，好厲害。」

　　

　　「嘛嘛，能做到像我這麼精確的可不多喔。」深澤勾勾手指，目黑隨即感覺到什麼柔軟的東西在手臂上拍了下──他就是用這種方式在眾目睽睽下指引目黑選擇而未被旁人察覺；「大部份能做到這個就很優秀了呢。」深澤不知從哪摸出張紙片，裝模作樣地吹口氣便從中央切割開來。

　　

　　

　　「話說回來，竟然一個人也沒有，運氣也太好了吧？不愧是你。」

　　「是多虧Fukkaさん呢。」目黑跟在深澤斜後方半步距離。

　　

　　

　　「めめ有什麼問題都可以直說喔。」深澤忽地沒頭沒尾來了這麼一句。

　　「是，啊、」目黑下意識回應後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回覆過於拘謹生疏，確定深澤並不在意才又開口：「さっくん⋯⋯那是他的習慣嗎？」佐久間陪他參與首道關卡時同樣以女裝示人，只不過當時是柔弱膽小又輕聲細語的設定。

　　

　　「是說那傢伙帶新人通關？在此之前也就帶過你而已。」畢竟團內其他幾人登入樂土都是許久之前的事了；「假扮成情侶算是誤打誤撞吧，不過這樣一目瞭然的關係倒是可以避免很多麻煩。」

　　

　　

　　阿咧，是介意自己在佐久間那裡是不是特殊的嗎？深澤興味盎然地觀察對方臉上細微表情。坦率的孩子啊──像小寶寶一樣對什麼事情都會直覺的反應，真有意思。

　　壓制內心將對方當作個案觀察的惡趣味，深澤將話題拉回眼下關卡：「總有種不好的預感啊，不會找不到任⋯⋯沒事，當我沒說。」

　　

　　猛然打斷話語的是眼前亮著出口標示的金屬大門，深澤忍不住暗自吐槽這過於恰巧的時機。可惜身邊站著的是堪稱木訥拘謹的目黑蓮而不是找到機會就想刺他兩句的渡邊翔太或者從不讓任何話語落到地上的向井康二與佐久間，只能摸摸鼻子當作無事發生領著人走進任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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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紙門之後是由霓虹燈管照明的房間，中央透明隔板圍出的方形平台昭示著接下來的環節大抵與武力爭鬥脫不了關係；佐久間低頭作勢整理裙襬，指尖摩挲夾在布料內層僅硬幣大小的包裝紙，思索將毒下在哪裡才能保證成功率，還得避免誤傷身旁蒙昧無知的人。

　　

　　

　　門被推動的瞬間佐久間一個箭步跳向康二，挽住手臂小鳥依人狀，下一刻卻對上熟悉的眼。

　　

　　「什麼啊是Fukka呀──」「原來不好的預感是在這等著啊。」「什麼啦！」

　　九條通道、走迷宮期間無數選擇、幾十名甚至更多玩家散落其中，怎麼就這麼剛好兩組四個人在第一個任務點就對上啊！

　　

　　外套順著垮下的肩膀滑落，深澤瞥一眼站姿七歪八扭的佐久間，伸手揉了把栗色腦袋，無視對方誇張哀號逕自唸起上方螢幕顯示的規則。

　　

　　

　　「誒、真的要打架？」擁有泰拳經驗的康二皺眉，且不論姑且算是少女的「Sakuちゃん」，面對親愛的成員他也下不去手。

　　

　　「傻，沒要你打啦。」深澤無奈，明明在關西當過那麼多年主持，怎麼還這麼單純？見向井還沒反應過來乾脆直接推開一塊擋板將人推上擂台，不等對方提問開口就是「我認輸」；角落四根支撐柱閃爍紅綠燈光，隨後適才自動關上的透明板彈開，示意兩人退出。

　　

　　「魔法嗎？！」「在本身已經超現實的地方就別想魔不魔法了吧。」

　　「Fukka不許兇Koji！」「哈？我兇了嗎？」

　　康二對著開關門這種小事都能驚呼連連的模樣著實可愛到佐久間，好久沒看到這樣鮮活的反應。

　　

　　

　　向井康二原以為佐久間和目黑也會如法泡製，然而佐久間甚至沒等對方站定便發動攻擊；拳頭堪堪擦過鬢角，目黑蓮膝蓋微曲彎腰閃避、手臂合攏護住頭部硬生生扛下一踹。

　　

　　「怎麼啦，れん？來跟我touch啊！」拳腳比話語更快，佐久間像是進食前玩弄獵物取樂的掠食者，看著即將吞吃入腹的食物被高速移動和攻擊搞得暈頭轉向的狼狽姿態預約不已。

　　

　　「又開始分了⋯⋯」深澤辰哉雙手抱胸，一副習以為常的看戲模樣，「話說回來，這樣抬腳都沒走光，真厲害，果然是習慣了嗎。」

　　

　　「Fukka吵死啦！」再次將人掀倒在地後佐久間忍不住大喊，音量完全蓋過了莫名成為陪練的可憐後輩夾雜喘息的認輸。

　　

　　

　　燈光亮起宣告這單方面輾壓的凌虐環節終於結束，意猶未盡的佐久間攙扶目黑走出競技場，把人交給深澤後迅速拉著向井從綠色通道開溜。

　　

　　都打完了才覺得不好意思？深澤無語的翻了個白眼，好好確認被扔過來的目黑只有手肘稍微瘀青後才一同往紅色出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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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さっくん好厲害呀，是因為以前拍打戲學的嗎？」「是的唷，Hikaru去跟前輩學了之後回來教我們的。」這樣亂講到時候會不會圓不回來呀，不過Koji那麼容易想像應該沒關係吧？佐久間短暫苦惱一陣，隨即拋到腦後。

　　

　　

　　接下來的射飛鏢挑戰，佐久間用誇張的肢體動作讓康二深信不疑他只是運氣好歪打正著；尋找鑰匙打開大門的任務他則以「分開來搜更快一點」為由，藉眾多雜物的掩護獨自進入隱藏房間，走過直徑不到三公分足足十米長的木造橫桿取得鑰匙，放到酒櫃上香檳底部的凹槽裡並引導對方走近，而向井自始至終都以為這只是單純考驗觀察力和細心程度，對佐久間背後所做的一切渾然不知。

　　

　　

　　

　　通過迷宮後向井康二回到樂土中的臥室，對此處還沒有太多熟悉感的他愣了幾秒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脫離關卡世界。

　　敲門聲適時響起，是佐久間來找他一起下樓吃早飯。

　　

　　麵包烘烤後香氣四溢，阿部亮平已經在廚房準備。「誒，我以為我們是最快的說……」「Sakuma帶著Koji肯定比較謹慎吧，我也才剛回來而已。」

　　

　　三人在餐桌前就坐，阿部亮平湊近佐久間，語氣有些委屈：「剛才不小心劃到臉了。」

　　「哪裡？我看看！」佐久間立刻放下叉子捧起阿部的臉查看，果然右眼眼尾下方有道淺淺痕跡；血液還在皮層下沒有滲出，不仔細看很難注意到。

　　

　　「怎麼弄的？什麼時候的事？怎麼不擦藥？傷在這麼明顯的地方等等被Fukka唸死你活該⋯⋯」

　　一緊張語速就加快的習慣還沒改過來啊，阿部亮平想。「只是被樹葉割傷而已，別擔心。」

　　

　　

　　「我、我可以治好！」佐久間語阿部同時轉頭，向井被兩雙黑洞洞的眼盯得不自覺往後縮了下，「我可以用異、」

　　「Koji的異能是治癒？好帥！」難怪直接被丟過來，竟然是稀有異能持有者呀。

　　

　　「有這樣的意願我很開心，不過這麼小的傷就沒必要冒反噬的風險了。」

　　「這個大小的傷不會的，我在老家試過了！」啊啊啊人家都拒絕了為什麼非要多嘴啊！向井康二在心裡抱頭哀號，恨不得縮小到存在感消失。

　　

　　「那就麻煩了，謝謝Koji呀。」嗚嗚Abeちゃん好溫柔──康二對阿部的解危感激涕零，開始認認真真療傷。

　　

　　

　　由於傷口的位置就在眼周，向井治療時免不了與阿部四目相對；他突然發覺其實對方的目光直直看向他人的時候很有侵略性，像是蛇類隱匿於暗處，盤起身體隨時準備攻擊。

　　

　　

　　「Abeちゃん你看你又嚇到人了啦。」「看來我的眼神真的很兇啊。」

　　欸？向井錯愕，隨即發覺自己剛才習慣性的將所想的內容說了出來。

　　

　　

　　「雖然Abeちゃん毒性很強，但Koji是植物所以不用怕！」「毒性也不強啦。」「可是這麼大一條應該更毒吧？」「沒聽過這種說法喔。」

　　

　　嗯？原來是這個意思嗎？向井張著嘴，沒想到誤打誤撞得知了新資訊。但，沒關係嗎？種族身分應該是相當私密的事⋯⋯

　　

　　

　　「Koji？不用擔心喔，Abeちゃん不會隨便咬人，不可怕的。」「別把我說的像什麼不受控的寵物一樣啦。」

　　聽見對話向井連忙擺手回答自己不會因為這種事情就害怕這麼溫和的Abeちゃん的。

　　

　　

　　至於Raul回來時正好撞見阿部在康二的好奇下化成佔滿房間大半的青色巨蛇，嚇得露出獠牙利爪、阿部亮平察覺對方的攻擊性反射性盤起身體差點撞倒沙發旁的檯燈、看到這個瞬間的渡邊翔太飛身拯救心愛的傢俱，一個激動頭頂炸出了純白立耳、康二大喊著「好可愛──！」撲上去試圖撫摸被拼死格擋⋯⋯等諸多混亂情況，就是之後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