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一隅──mmsk的場合》一、木漏れ日
在目黑蓮的記憶裡,與佐久間大介的初遇並非對方所認為的演唱會前彩排。
不過對此目黑蓮並不感到意外,因為那天他只是遠遠地看著日光穿過交錯枝葉形成斑駁光影落在那人臉龐。
原來人類的軀殼也能被賦予神性,目黑蓮想。
從足球俱樂部到傑尼斯、從烈日草坪球門到可容納百人的封閉排練場、從還算受到重視到「最後排那個」,他對自己做出的選擇從未有過遲疑,卻也在日復一日的消磨中感到長路漫漫不見曙光;正是在那樣躁動年歲裡的焦灼時刻,佐久間驀地將整片春日午後的和煦帶入他眼中。
他不敢驚擾這份美好,直到對方被同伴呼喚離去才如夢初醒,拿起擱置於長椅上的書包低頭趕路。
關注起佐久間似乎理所當然,原本心中強烈的嚴肅冷漠印象逐漸剝落,被各種各樣的碎片重新拼湊。
玩鬧的後輩不慎將飲料潑撒在地,看見瓶子滾到佐久間面前全嚇得變了臉色,緊閉雙眼低著頭準備捱罵,然而他只叮囑一句「記得擦乾淨」,語氣堪稱溫和;訓練時以嚴厲出名的這人少有表情,卻能被哪怕加過兩份糖的咖啡苦到淚眼汪汪;滿身骷髏鎖鏈一副不好惹的模樣,但半點菸味都聞不了,甚至為此撒嬌央求岩本照戒菸⋯⋯
這些種種勾勒出目黑蓮眼中佐久間大介的輪廓,而填充核心的,是舞台上率性輕盈的漂亮身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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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產生交集在他意料之外。
成績平庸的他冒險選擇門檻相對稍高的城西國際,原本沒抱太多希望,只是想著如果未來有機會與對方交流可以有個基本話題;想不到他的強運在這裡也如常發揮,竟順利在櫻花紛飛的春季踏入與佐久間相同的校園。
他沒等到向佐久間搭話的契機,因為對方反過來主動找到他。後來他才得知,佐久間在這之前就已經為了他回過母校,拜託教授多多關照自己。
入學典禮結束接著是部員招募,料想對方大概是歸宅部的目黑期望不高的問了句「請問Sakumaくん以前參與什麼部活?」沒想到發送傳單的青年忽然兩眼放光拉著他就走。
整棟建築最不起眼的角落裡,走廊乾淨異常,門外不像一路走來其他部室張貼海報或掛著寫有名稱的木牌,也沒有窗戶能探知內部樣貌;根據目黑對他前輩的了解,本已經做好準備看到各種他說不出名字的二次元少女商品佔滿空間,甚至開始思考如何表達自己雖然還不熟悉這個領域但非常願意了解相關知識,然而實際情況與之相去甚遠──僅普通教室一半寬度的房間兩側被大型檔案櫃佔據,中央長桌上幾本素色封面的書籍整齊排放,除了隨意披在椅背的外套略顯凌亂之外,整間部室簡潔到看不出活動方向。
頂著「佐久間後輩」的稱號讓他受到了熱烈的歡迎,被領著認識完所有部員後才終於有機會開口詢問這究竟是個什麼社團。
「原來你不知道?」前面為他引路的副部長看起來很驚訝,喃喃自語「該不會搞錯了吧?不應該呀……」云云。
「正式介紹一下,歡迎目黑同學來到魔方部。」作為部長,役前輩顯然淡定許多。
魔法部*?是研究魔術的還是……?目黑面露不解,卻在看清對方從抽屜拿出的鐵灰色立方體後表情倏然凝固。
「初見便涉及如此私密的問題或許有些唐突,還請見諒。不過,目黑くん並非人類對吧?」役小雪拉開椅子示意他坐下,「魔方,藉由靈力驅動且可重複使用的立體工具。魔方部便是對此感興趣,共同探索應用方式的一群人。」
「通常僅非人種族擁有足夠靈力掌控魔方,然而這並不是個適合在以人類為主體的現代社會公開討論的話題,因此招生格外困難;當年要不是有Sakuma前輩,差點要廢部了呢。」
「Sakuma前輩說如果你問起就同意你加入才直接帶你來的喔,跳過整段幹部暗中考核的觀察期呢!」
在這裡的佐久間大介,是他所不了解的部分。
目黑默默聆聽諸位訴說佐久間研究起魔方多麼廢寢忘食、操作時展現何等驚人的才能、閒暇時又如何親切的與眾人談笑風生,建立起另一個與過往截然不同的形象。
目黑蓮並未向佐久間詢問關於魔方部的種種,包含他隱約有所察覺但並不明白的那些,他會自己找到答案。
當他們聊起相關的一切時,他希望佐久間眼中兩人是處於平等的位置、是同伴,而非上對下的指導。因為在對方所不知曉的那些年歲,他已經被那道身影引領了太久太久。
入部時間一長,他明顯感受到其他前輩們待他更加隨性輕鬆,話題開始擴及魔方以外的事物。
窗台右側的櫃子裡是種類繁多的金屬原礦,大部份是佐久間嘗試以不同材料製成魔方剩餘的產物;旁邊是各種同樣出自那人之手的利器,偶爾大家會翻過白板用背面早畫好的靶玩射飛鏢;城西國際似乎在眾魔方團體及使用者間相當知名,往來文件多到塞滿幾層資料櫃,其中偶爾會夾雜幾封入部申請。
組合結成後工作量顯著增長的目黑蓮沒機會參與傳說中的新人考察,倒是佐久間不時與他分享期間有趣事蹟,也不知道忙到人盡皆知的SnowMan成員哪來的管道和時間獲取這些消息。
兩人私下相處時間逐步增加,演唱會伴舞結束對方搭上肩膀說要請後輩吃飯、向阿部亮平請教功課時這人窩在一旁橫著手機打遊戲、唱法過於拖沓被扣下一對一加練,一遍遍找準發聲位置⋯⋯
原本單方面的注視有了回音,遙不可及的光有了實體,目黑蓮越發堅定腳下的路並沒有錯。自知不是輕而易舉奔跑在康莊大道的人,那便緩慢的穩步前行。
他總會慢慢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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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社外朋友總打趣:「你們傑尼斯空翻跟喝水一樣簡單吧?」但雜技本身相當危險的事實並不會因此而改變。
被乾冰影響導致後翻失誤摔成暫時性失明的瞬間,目黑蓮只是心想這天終於來了,同時萬分慶幸笨拙的軀體沒直接掉下舞台,或者更糟的撞上邊緣導致大面積出血。
回到後台,他被先行完成錄製的佐久間押送罪犯般塞進廂型車,在對方強勢態度下被載往醫院。
縫針很痛,然而一臉快哭的卻是他的小前輩。怎麼造出一櫃子匕首刀具的人還會怕這種小型手術啊,目黑蓮手握著對方的,分不清是誰在安撫誰。
確認沒有大礙後佐久間被岩本照拎走跑完剩餘通告,病房內恢復寧靜。目黑蓮平躺著,疼痛讓他無法入睡只好閉目養神,手悄悄伸進口袋將硬幣大小的薄片收入掌心──那是佐久間拿做木刀的邊角料雕的,中央刻著「蓮」字說是給他的護身符。
如果神明真的存在,請讓我不因傷勢而畏縮膽怯,依然能夠努力朝那人所在之處靠近。經常雙手交握,但實際上很少向外求取什麼的目黑蓮誠心祈禱。
瀧澤歌舞伎,承載他的小前輩大半青春的舞台,曾經目黑也將出演視為目標,只因那人的存在。而當機會來臨,無比倉促的時機點讓他根本沒有餘裕去品味夢想成真的欣喜。
中途頂替最顯而易見的結果,便是他人已趨於完善時自己還深陷泥淖狼狽掙扎,目黑暗自慶幸過往為了佐久間年年見學不至於對內容全然陌生,否則過程或許會更加艱難。從座長的表情來看,他應該沒差勁到需要擔心被扔出去的地步。
澡堂水氣蒸騰,目黑蓮反覆默唸今日被糾正的所有失誤,任熱水帶走身體一整天積累的疲憊。
「めめ還好嗎?為什麼嘆氣呢?」隱藏在角落的佐久間突然出聲,嚇得目黑差點整個人滑進池中。
性格使然,目黑蓮不擅長向他人傾訴自身遭遇的困頓,但在精神如此鬆懈的場合,又是面對他某方面而言十分依賴的佐久間,那些不安與失意盡數坦露。
表達者與傾聽者難得對調,有些東西一旦有了宣洩的出口便難以停止。兩人聊得忘乎所以,直到目黑看見他的小前輩蒸熟般身體臉龐全部紅透,才驚覺他們已經泡了太長時間。
「因為感覺めめ只有這時候比較誠實。」佐久間理所當然道,「不然以後都一起洗吧,每天都聊的話一次就不會泡太久了!說定了喔!」
怎麼突然變成固定澡友了?目黑未能跟上對方跳躍的思維,卻也默認約定的成立。
僅僅四天半的時間,目黑勉強將所有節目練到自己、座長與其他前輩們都滿意的完成度。
演出如期舉行,幾首歌曲目黑的站位都正好在佐久間斜後方。
在他的視野裡,強光以佐久間的軀幹為中心散射,像是蝴蝶翅膀上流動的光彩;背光似乎讓這具身體所有動勢都放大許多,又像是賦予某種神聖感。
在光影交錯的間隙中,目黑蓮察覺自己對於舞台的信仰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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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目黑蓮而言,從感知到反應往往需要一番醞釀;也因為這樣,他成了眾所周知的慢半拍。除了舞蹈不能及時改正遭到責備外,他極少為此感到困擾。
而當他察覺他的小前輩用特殊都不足以形容的另一面時,這段時間差足以讓他回顧多早以前便已初現端倪。
許是過度震撼,事情的經過他已經記不太清;與佐久間大介本身相關的,卻又過於細節。
被撲個滿懷時他尚未反應過來,但他沒錯過對方眼底的慌亂;正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突然左腿一痛,低頭只見大腿布料上深紅正向外浸染。
他聽見佐久間罵了句「該死」,當下唯一的想法竟是「好像第一次聽到前輩罵髒話」而不是對危險場面感到恐懼、趕緊包紮傷口或者意圖搞清是什麼傷了自己──事後比他早一步踏入樂土的原嘉孝聽聞此事狠狠吐槽這腦子除了佐久間前輩怕是裝不進其他東西──他甚至不曾懷疑為何佐久間彷彿能從身上任何地方摸出個暗器並力道準確穿透敵方眉心,只擔心會不會引來過路人報警難以做出解釋。
打鬥何時結束、他們怎麼離開那條距離公司僅數百米的窄巷,目黑沒有記憶。據說他中途失血過多昏過去了,佐久間草草解決那群「不懂規矩,妄圖將樂土的恩怨帶到現世的蠢貨」後,將他扛回傑尼斯地下室的J社本部治療。
就這樣目黑直觀的見識到了佐久間背離普羅大眾道德標準甚至突破法律底線的那一面。闖禍的佐久間自覺擔當起帶領目黑知曉樂土種種的嚮導,多虧如此他很快便觸及到他的小前輩人格的本質。
固然對方已經有意識收斂,但聊起自製蝴蝶刀對鋒利程度的形容是「可以削斷插銷開門」、提及暗殺任務經歷時對傷口形狀深度和血肉色澤異常詳細的描述、對引燃整棟高樓使得共九十七人活活燒死的著重點在於「他們不像J社在現實用傑尼斯的名義高調生活,幾乎都沒有合法身分,才直接殲滅而沒有造成社會恐慌」……法律意識低微、道德感低、能從部分虐殺中獲取樂趣,某方面而言同樣以直覺過活的他們之間很難有秘密。
在佐久間大介的世界裡,除親人摯友外的人類大約與路邊的花花草草無異。也許會因為喜愛而多看兩眼,甚至深入研究或購買盆栽回家精心照料並對任何一點變化如數家珍,但要是鋸倒整排行道樹、剷平整座花園,他也不會有任何感觸。
此番比喻獲得深澤極高認同。
「知道那傢伙這麼瘋,憧憬著他的你此刻
心情如何?」
「大概是,鬆了口氣吧。」「哈?」
「畢竟是以前被教育的價值觀裡不能接受的,很擔心自己看向前輩的目光無法再保持純粹。那天在本部過夜的時候一直想著前輩殺人的樣子,發現自己沒有產生排斥的想法真的鬆了口氣。」
這傢伙也沒救了。深澤辰哉食指按壓太陽穴,決心再也不管這兩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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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れん,不會怕嗎?」曾經,他的小前輩這樣問過他。
已經「進化」成完全體的佐久間披散著金髮,瀏海半遮使得眼瞳看起來更黑了。
彼時已成為樂土玩家的目黑蓮在前輩監督下嘗試將刀尖插進練習用假人的動脈──學科苦手的他大概是第一次對人體結構如此詳細的剖析。
「血嗎?我不怕的,還在踢足球的時候朋友小腿被釘鞋刺傷流到滿地都是,那時候就發現我不暈血。」
「不是這個啦⋯⋯」
佐久間不住抱怨目黑沾染上深澤辰哉顧左右而言他的陋習,滿臉寫著「我要鬧了」。
「前輩好吵。」「喂!」
目黑對自家前輩毫無敬意的逗弄,成功惹得人跳腳才罷休。
「前輩希望我感到害怕嗎?」「當然不是。」
下個項目是搏擊,纏繞繃帶的過程正好夠他喘息。
「如果那天れん沒捲入我被仇人找碴的現場,可能永遠不用學習怎麼拿劍。」佐久間拉過他的手調整:「這不正常。」我不正常。
「長得帥又高、那麼多女孩子喜歡、做事認真專注,れん本來可以擁有很好的人生。」
「現在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未來。」目黑難得語氣強硬:「入社後第一個叫出我名字、指導我的就是前輩。我很高興能和Sakuma看到相同的世界。」
「嘖,給我加上稱謂啊!」佐久間猛地蹬腿站起身:「讓你見識見識前輩的實力!」說著便將他晾在一旁,自己進了格鬥範圍。
虛影被一拳擊成片片光斑,僅餘亮度的細碎彷若那年穿過枝枒的暖陽。
直到此時,目黑蓮才察覺,自己深深迷戀的並不是撒在佐久間臉上的光,而是那些錯落的影。
暗部層層疊疊分割面容,將眉眼從流光溢彩中剝離;他在那些碎片裡,探尋到了某種真實。
他所愛的,佐久間大介的本質。
──End.──
*魔方讀音為まほう(取魔方陣的讀音)與魔法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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